白國華看著自己越發二楞子的孫子，深深的嘆息了兩聲，可白安寧卻當真沒有這個機靈勁頭反應過來，只好不大樂意的談起了往事。

“我跟你奶奶原本是戰友不是夫妻。”白國華說起老伴，臉上一般是幸福一般是憂愁：“從梅花村回來，目睹了哥哥嫂子去世的她，始終自責不已，以為是自己回去才導致了悲劇。那個時候，已經是抗戰的最後兩年了。我們回到部隊後，一直沒有辦法找到那個帶著我們狙擊了叛變者，下達指令給我們，讓我去梅花村待命的殷偉同志。”

陳冰每天都會去找不同的人詢問，神情已經從以前白國華剛認識的那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子，變成了一個不知道笑容是什麽的古瓜臉，很快，回總部出任務的聶榮團長被好心的同志告訴了這一事實。聶榮這才知道，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慘死在了日本鬼子的爪牙之下。悲憤之餘，他更加心疼他一直當妹妹看待的陳冰，竟然被這件事折磨的不成正常人形。也不曉得是不是近鄉情更怯，聶榮一直沒有去看望陳冰，終於在有一天晚上，他迎來了白國華這個不速之客。

聶榮正在自己的寢室裏看文件，讓他愁眉緊鎖的是，鬼子雖然投降了，共產黨依舊還要面對諸多的挑戰。正當他在臺燈下對著文件深思的時候，門口傳來了吵嚷聲。

“同志，麻煩你幫我問一問，說不定聶團長真的還沒有休息呢！”白國華知道聶榮回來了，自己也因為戰功榮升了連長，可他除了在受表彰的大會上見過聶榮，再沒有見過他。他每天都叫人觀察著陳冰的寢室，知道沒有人去拜訪過她，更知道過了今天，聶榮團長又要離開總部了。他懷著一點點私心，想讓聶榮團長去見一見陳冰，哪怕只說一句寬慰的話也好。可聶團長的警衛員卻是個十分大公無私的人，就是不通融稟告，硬說時間太晚了，不符合部隊規矩，把白國華一下子就給惹得著急了，聲音分貝就提高了好幾個檔次。

那個負責守門的警衛員也急了，白國華這樣，分明就是瞧不起自己，於是硬著脖子道：“團長休息了，你今天回去吧。”

正說著，聶榮就推開了門，道：“我當是誰這麽沒有組織紀律，原來是華娃子，進來吧，警衛員也是有自己的職責，做的很不錯。”聶榮表揚了警衛員兩句，安撫了他兩句，這才說道：“他是我的救命恩人，想來是想同我告別，我不能擺架子，這是不應該的。”

那警衛員聽了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給白國華敬了個禮，讓開了路，白國華哼了一聲走了進去，等聶榮關上了門，這才小聲說道：“警衛員同志您都會安慰兩句，為什麽陳冰同志如今都生病了，您卻視而不見，回來了這麽久都不去看她呢？”。

聽了白國華的話，聶榮把給他倒的水給白國華面前一遞，打趣道：“你小子竟然假公濟私天天盯梢不說，還敢監視器我來了！”

“聶團長，我。。。”白國華一聽，急了，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，道：“我就是關心陳冰同志的安危而已。”說道這裏，白國華那頭越來越低，聲音越來越沒有底氣。他這個樣子，看的原本嚴肅的聶榮哈哈大笑起來，道：“華娃如今多大了，是不是喜歡陳冰同志，要我來做媒人的？”

聶榮這話一出口，把白國華的臉都說的通紅，不知道該如何搭話才好，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道：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聶榮見他說起兒女私情的事如此的不能面對，這才收斂了打趣的語氣，道：“那你找我，是為了什麽事？”。

“梅花村陳平與聶梅夫婦死於鬼子槍下的事情，您想必是知道了的。”白國華十分糾結的說道：“這件事雖然同當初我母親死於鬼子的事相比，是同一類的事情，我自己也懂得其中的悲傷，可偏偏牽扯了陳冰同志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聶榮十分平靜的坐在了白國華對面，等待著他的話。

白國華擡頭，看著一臉慈祥的聶榮，心裏突然有個不太愉快的想法，覺得陳冰不能同自己再像當初一起出任務時的那般默契，莫非是因為心裏還有聶榮團長？像聶榮團長這樣的大英雄，自然是所有女同志都喜歡和膜拜的對象。白國華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，使勁的甩了甩腦袋，把這些雜念拋開，他才坦誠不公道：“我喜歡陳冰同志。”

聶榮一副我懂的模樣點了點頭，還是一臉平靜的等著白國華的話。

既然開了頭，白國華倒起豆子來就一楞楞的，道：“我開導過她，什麽話都說了，不管用，如今她才不到二十歲，就這麽頹廢了，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辦？”。

“那你想怎辦半？”聶榮知道白國華不是個誇大其詞的人，他都說成這樣了，想來陳冰的情況是不容樂觀的。

“如今的情況就是，她總覺得她大哥嫂子是自己連累的。”白國華嘆氣道：“當初給我指派任務的組長如今卻怎麽也聯系不上，想證明不是我們自己自作主張去了梅花村待命的都不能，她才日日職責。我想著您是不是有辦法找找這個自稱上級，給我們下達命令的組長。”

聶榮點點頭，他從軍十幾年，自然認識的人比這後來的兩個人多，打聽一個人應該不成問題，於是答應了：“這個沒問題，他叫什麽？”

“殷偉。”白國華緊鎖的眉頭舒展了半分，今天來總算是不白來，起碼又多了一條路。等了等，白國華又說道：“還有一個，我想著您能不能以兄長的身份去開導開導陳冰同志，不說讓她重拾信心，只說叫她知道沒人怪她，讓她心裏好受點，也算是您對她死去的哥哥的一分敬重了。”

這話一說，聶榮竟然嘩啦一下站了起來，在房間裏走來走去，分明就是努力的壓抑著要發作的怒火。

“聶團長，您這是去還是不去啊？”白國華見他這個樣子，心裏沒有底，弱弱的又問了一句。

聶榮一巴掌拍在了方才坐著的椅背上，道：“那你可怨我？”。

白國華被聶榮這樣突兀的一問問得楞住，道：“這話從何說起呢？”。

“若是當初不是因為救了我，你和你母親說不定還在那個村裏好好的生活，也熬過了鬼子侵華的時候。你可曾因為救過我，失去了母親，而怨恨過我呢？”聶榮擰著眉毛，說出這些話，只是為了讓白國華以此類推，而不是幫著陳冰自怨自艾找借口。果然白國華也嘩啦一下站了起來，道：“見死不救不是人，我怎麽會因為這個就怨恨聶大哥？可恨的是殺人的鬼子，與救不救你又有什麽關系？”

“這就對了。”聶榮拍了拍白國華的肩膀，道：“陳冰也應該像你一樣，如今她是自己走進了誤區。我認為，就是因為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，也因為有你和其他同志的細心呵護，這才讓她走進了死胡同，出不來。堅強不是靠安慰和寬恕來學會的，而是要靠敢於面對苦難的人生才能懂得的。”聶榮說道這裏，基本上也是表明了心跡，他不會去看陳冰。白國華有些著急了，可關於這件事，聶榮也有自己的看法。

有些事，必須要靠自己挺過來才可以，有些路，要靠自己才能走的過去。別人說的再多，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才能原諒。

白國華最終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，怏怏的從聶榮的寢室回到了自己寢室。第二天早上，他收到了一封電報，是聶榮臨走時托付警衛員發給自己的。電報的內容很簡單，只有一句話，去帶給了白國華無限的喜悅。他連早飯都沒有去吃，就拎著饅頭稀飯來了陳冰的宿舍樓下，掙紮再三，他才來到了陳冰的寢室外頭，敲響了門：“陳冰，是我，白國華，你開下門。”

屋子裏靜悄悄的，仿佛沒有人一樣，可白國華卻曉得，陳冰沒有出去，她只是沒有聽見，或者不願意起來開門。

“你不願意見我嗎？”白國華有些傷感，他昨天那個想法萌發後，就時不時的喜歡鉆出來戲弄自己，搞得他也很難受。

就在這時，陳冰把門打開，臉上重重的黑眼圈告訴白國華，她昨天沒有睡好覺，屋子裏的窗簾也沒有拉開，雖然外頭太陽很大，房子裏頭卻看起來很陰森。

“我給你把窗簾打開，曬太陽吃早飯，是最舒服的事情了。”白國華說完就去動手了，很快溫暖的陽光就包圍了他們兩個人周圍的空氣。

陳冰低頭默默的吃著白國華給自己特意打來的早飯，外頭響起了列隊的口號，她的睫毛忍不住抖動了一下。窗外的隊伍離開的腳步聲告訴了她，聶榮團長回來過，馬上又要走了。他回來沒有看過自己，雖然以前他也從來不來看自己，可分明這一次卻有了不同的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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